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（1 / 1）
天一亮，宝玉先传大夫，太医说：“昨天已经好了很多，怎么今天反而虚浮萎缩起来，是多吃了?还是劳了神思?汗后失于调养，非同小可。”开了方，宝玉一看添了茯苓、地黄，说：“这怎么办，都是我的罪孽。”晴雯说：“你快干你的去吧，哪里我就得了痨病。”宝玉只好去了。袭人回来，麝月告诉她撵坠儿的事，袭人只说太性急了。到了腊月，王夫人和凤姐忙着办年事。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，贾雨村补授大司马，协理军机，参赞朝政。贾珍开了宗祠，请神主，供影像。两府上下忙忙碌碌，准备过年。贾珍说：“朝廷给的恩赏领了没有?”尤氏说：“蓉儿去领了。”贾珍说：“我们不等这个银子使，但这是皇上的天恩，我们自己哪怕拿一万两银子来供祖宗也不如皇帝给的钱体面。”贾蓉捧了一个小黄布口袋回来，说：“今年不在礼部领了，又分在光禄寺库上。”光禄寺的官都问父亲好，都想你呢，贾珍笑说：“他们哪里想是我，到了年下，不想我的东西就是想我的戏酒了。”说着，看那口袋上写道：“宁国公贾演、荣国公贾源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，折银若干两，某年月日龙禁尉候补侍卫贾蓉当堂领讫。”贾珍取出银子，把口袋向宗祠的大炉里焚烧了，说：“你去问你琏二婶子，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拟定了没有，定了的话，叫书房开单子来，咱们这边再请的时候不要重了。”
这时，小厮拿着一个禀贴和账目，回说：“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。”贾珍说：“这个老砍头的今儿才来!”看禀帖上写道：“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、奶奶万福金安，公子小姐金安。新春大喜大福，荣贵平安，加官进禄，万事如意。”贾珍笑说：“庄稼人倒有点意思。”贾蓉说：“取个吉利罢了。”账目上有大鹿、獐子、狍子、汤猪、龙猪、野猪、野羊、青羊、汤羊、鲟鲤鱼、杂鱼、活鸡、活鸭、活鹅，还有风鸡、鸭、鹅、野鸡、兔子、熊掌、鹿筋、海参、鹿舌、牛舌，柴炭三万斤，御田胭脂米两担，还有各色米，下用常米一千担，另外卖粮食、牲口折银二千五百两。贾珍说：“把他带进来。”乌进孝进来，先寒暄了一番，贾珍问：“你怎么才来?”乌进孝说：“今年雪很大，走了一个月零两天。”贾珍说：“我说呢，我看那单子，今年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了。”乌进孝说：“今年收成不好，三月就下雨，一直下到八月，到了九月又下雹子，打伤了成千上万的庄稼，我是不敢说谎的。”贾珍说：“我算你今年至少也得给我五千两银子，你这够干什么的?现在总共剩了八九个庄子，两个地方报了旱涝，你又来打擂台，你是不想叫我过年了。”乌进孝说：“爷的这地方还算好的，我兄弟比这还差。他管着那个府里八处庄地，比您这多好几倍，今年他也只不过交二三千两银子。”荣国府和宁国府的豪华享受就建筑在这些基础上。贾珍说：“我们这些年添了很多花钱的事，又不添产业，倒赔了很多，我不找你们要，找谁要去。”乌进孝说：“府里虽添了事，但万岁爷和娘娘岂有不赏的。”贾蓉说：“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，哪里知道这些道理，娘娘难道把皇上的库给了我们不成。娘娘也不过就赏一百两金子，才值一千两银子。这二年，哪一年不多赔出几千两银子来，头一年省亲盖花园花了多少钱，再两年再省一次亲，只怕就精穷了。”曹雪芹的祖父曹寅给康熙皇帝南巡接驾四次，拉下了大量的亏空，最后雍正皇帝抄家，抄出几两银子来，这是由曹家的历史作为背景创作的。贾蓉又说：“那府里果然是穷了，前儿我听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地商量，要偷老太太的东西去借当。”通过闲谈交代了荣国府已经在寅吃卯粮。贾珍吩咐：“把乌进孝拿来的东西留出供祖宗的来，各样挑一些送到荣国府，自己家里再留下一些用的，剩下的堆到月台底下，分给族里那些没有收入的子侄。”一说领东西，两府旁支的人都跑来了。贾芹也来了，贾珍说：“你怎么也来，你不是已经管着和尚道士了，有你的份例，还来取这个。你现在夜夜招聚匪类赌钱，养老婆小子，那么多钱在你手里花成个叫花子形象，你还敢领东西，领不成东西给你一顿棍子。”贾芹不敢回答。看来贾府的败落是从家族内部这些不争气的子弟开始的。
到了腊月二十九，两府都换了门神，油了桃符，焕然一新，宁国府从大门、仪门、大厅、暖阁、内厅、内三门、内仪门、内寨门，直到正堂，一路正门大开，两边阶下朱红大灯高照，点得像两条金龙一样。第二天，贾府有诰命封赏的人，按照品级大妆，进宫朝贺。回来后，到宁国府下轿，祭宗祠。这时，薛宝琴代表曹雪芹来叙事，她细细留神打量宗祠，看到宁国府西边另一个院子，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，上悬一块匾，写着“贾氏宗祠”，两边有一幅长联，写道：“肝脑涂地，兆姓赖保育之恩。功名贯天，百代仰蒸尝之盛。”薛宝琴进入院中，白石甬路，苍松翠柏，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，抱厦前悬着一个九龙金匾，写着“星辉辅弼”，两边也有一幅对联，写道：“勋业有光昭日月，功名无间及儿孙。”五间正殿上悬着一个闹龙填金匾，写着“慎终追远”，旁边也有一幅对联，写道：“已后儿孙承福德，至今黎庶念荣宁。”里面香烛辉煌，列着神主，昭穆立定，上面正居中挂着宁国公和荣国公披蟒腰玉的遗像，两边有几轴列祖的遗像。贾敬主祭，贾赦陪祭，贾珍献爵，贾琏献帛，宝玉捧香，贾菱、贾菖展拜毯，青衣乐奏，拜完，焚帛奠酒。祭奠时，上菜是由身份最低的往里送，传到身份最高的贾母手里，再放到桌上。菜、酒、茶都传完后，文字旁的贾敬为首，玉字旁的贾珍为首，草字旁的贾蓉为首，男的站东边，女的站西边。贾母拿着香跪拜，大家齐刷刷地都跪下。五间大厅，三间抱厦，阶上阶下花团锦簇，跪的没有一个空闲的地方，鸦雀无闻，只听到金铃玉佩铿锵叮当，起来时听到靴子响，场面壮观。行完礼，贾敬贾赦退出，再到荣府向贾母行礼，贾母说：“一年到头难为你们。”奴仆们也都按照级别行礼，同时散发压岁钱。到了初一，贾母又按品大妆，进宫朝贺，向皇帝拜年，兼祝元妃千秋。回来，再到宁国府祭过列祖，这样一直闹了七八天。
元宵节晚上，张灯结彩，贾母在大花厅摆酒，订了小戏，贾敬走了，贾赦领了母亲的赏赐也告辞了，贾政在当学差也不能回来。每席旁边设了一个茶几，放着炉瓶三事，焚着御赐的百合宫香，有八寸来长、四五寸宽、两三寸高、点着山石布着青苔的小盆景，上面都是新鲜花卉，又有小洋漆茶盘，放着旧窑茶杯和小茶吊，泡着上等名茶。茶几上一色皆是紫檀透雕，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。贾母的璎珞叫慧纹，一个书香小姐，叫慧娘，擅长书画，她绣的是唐、宋、元、明各家的折枝花卉，每一枝花的旁边用黑绒绣出古人题花的诗词。慧娘十八岁就死了，她绣的东西，天下虽知，得者甚少。贾府有三件，两件进贡给皇上了，剩下的这一件是十六扇，贾母爱如珍宝，高兴时拿出来摆酒赏玩。贾母摆的炉瓶盆景的茶几，特别是慧纹，是无价之宝。贾母不仅懂绘画、书法，还懂刺绣，她的品位非常高雅。贾母看戏，林之孝家的抬了三张炕席，上面搭着红毡，放着铜钱，准备放赏。正唱《西楼·楼会》写的是于叔夜和妓女悲欢离合的故事。两人在西楼相会，三叔童文豹来传于叔夜父亲的命令，叫于叔夜出去，他只好和心爱的妓女告别，赌气去了。唱童文豹的小戏子说：“你赌气去了，恰好今日是正月十五，荣国府老祖宗摆家宴，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。”贾母就笑了，薛姨妈说：“好个鬼头孩子可怜见的。”凤姐说：“这孩子才九岁。”贾母说：“赏。”三个媳妇拿着簸箩，把桌上的钱，一人撮一簸箩，说：“老祖宗赏文豹买果子吃。”说着，“哗啦啦”一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