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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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满台钱响,贾母很高兴。宝玉下席往外走,贾母说:“你往那去?外头爆竹厉害,仔细天上掉下火纸来。”宝玉说:“不往远去,只出去就来。”麝月秋纹跟着他。贾母说:“怎么袭人没来?”王夫人说:“她妈前日没了,因有热孝,不便前来。”贾母说:“跟主子讲不起孝和不孝,我们太宽了,有人使,不差这些就成了例。”凤姐说:“今儿晚上她便没孝,那园子也须她看着,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。这里一唱戏,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,她还细心,各处照看照看。况且散后,宝兄弟回去睡觉,各色都是齐全的。若她来了,众人又不经心,散了回去,铺盖也是冷的,茶水也不齐备,各色都不便宜,所以我叫她不用来。老祖宗要叫她,我让她来就是了。”贾母马上说:“你比我想得周到,我记性不行了,袭人服侍了我一场,又服侍了云儿一场,末后给了魔王宝玉,又给他魔了这几年,她妈死了,我想赏她几两银子也忘了。”凤姐说:“太太赏了她四十两银子。”这四十两银子以后要成为赵姨娘闹事的因由。宝玉回去看袭人,恰好听到鸳鸯和袭人聊天,就没进去。回来的路上,宝玉小解后要洗手,准备的水凉了,恰巧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热水走来。丫鬟说:“给我倒点。”老婆子说:“哥儿,这是老太太泡茶用的,劝你走了去舀吧,哪里就走大了脚。”秋纹说:“凭你是谁的,你不给,我管把老太太的茶吊子倒了洗手。”宝玉身边的丫鬟这样盛气凌人。婆子一看,赶快把水倒到盆里,叫宝玉洗了手。

宝玉回来,从李婶、薛姨妈斟起,连王夫人、邢夫人也都敬了酒。姐妹们都喝了到了黛玉跟前,黛玉拿起杯子放到宝玉唇边,宝玉一气饮干,黛玉说:“多谢。”凤姐说:“宝玉别喝冷酒,仔细手颤,明儿写不得字,拉不得弓。”这时,贾母说:“戏先停一停,小孩儿们怪可怜的,叫他们也吃热汤热水,吃完了再唱。”然后安排了两个女先儿讲故事给贾母听,贾母问:“你们又添了什么新书?”女先儿说:“我们现在有一个故事叫《凤求鸾》。”贾母说:“这个名字倒好,什么原故呢?”女先儿说:“有一个两朝宰辅告老还乡,他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叫王熙凤。”大家一听就笑了。贾母说:“这不重了我们凤丫头了。”媳妇上去推那个女先儿,说:“这是二奶奶的名字,少混说。”贾母说:“你说,你说。”女先儿说:“宰辅的公子王熙凤上京赶考,遇见大雨,避雨的时候,遇到一个乡绅姓李,是王宰相的世交,便留下公子,住在书房里。李乡绅家只有一个千金小姐,叫雏鸾,琴棋书画,无所不通。”刚刚说了一个开头,贾母说:“王熙凤要娶雏鸾小姐为妻,开口都是书香门第,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,生的小姐必是爱如珍宝。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,无所不晓,竟是个绝代佳人,只一见了清俊男人,不管是亲是友就想起终身大事了,父母也忘了,书礼也忘了,鬼不成鬼,贼不成贼,哪一点儿是佳人?便是满腹文章,做出这些事来,也算不得是佳人了。这样大家人口不少,小姐就只紧跟一个丫鬟,想想可知,前言不搭后语。如今拿我们这种中等人家说起,也没有这样的事,别说是那些大家子了。”贾母兴致勃勃地讲完了,凤姐说:“罢了,酒冷了,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,这一回就叫《掰谎记》,出在本朝、本地、本年、本月、本日、本时,老祖宗一张口,难说两家话,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,是真是谎且不表,再整观灯看戏的人。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一杯酒,看两出戏之后,再从昨朝话言掰起如何?”王熙凤就地取材,恭维老祖宗。说着,大家已经笑倒了。女先儿也笑个不停,说:“奶奶好刚口,奶奶要说书,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都没了。”这话说得恰如其分,王熙凤说的是就景生情的原创话,而女先儿说故事是照本宣科的老套,没有可比性。薛姨妈说:“你少兴头些,外头有人,比不得往常。”凤姐说:“外头只有一位珍大爷,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,从小儿一处淘气淘了这么大。这几年因做了亲,我如今立了多少规矩了。便不是从小儿的兄妹,便以伯叔论,那《二十四孝》上斑衣戏彩,他们不能来戏彩,引老祖宗笑一笑,我这里好容易引得老祖宗笑了笑,大家都该谢我才是,难道反笑话我不成?”贾母说:“可是,这两日我竟没有痛痛快快地笑一场,亏了她才一路笑得我心里痛快了些,我再吃一盅酒。”贾母又让宝玉敬凤姐一杯,凤姐说:“不用他敬,我讨老祖宗的寿吧。”说着,便把贾母的半杯酒吃了,把杯子递给丫鬟,说:“把那个温水泡的酒杯再换一个上来。”王熙凤对待贾母是动了感情的,又亲热又细心,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,活化出王熙凤这个人物的风采。

到了三更,天有点冷了,大家挪进暖阁,贾母说:“珍哥儿带着兄弟们走吧。”贾珍像开了锁的猴,叫了贾琏寻欢买乐去了。贾母跟文官说:“大正月里,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逛逛。刚才唱《八义》闹得我头疼,咱们清淡些好。你瞧瞧,薛姨太太、李亲家太太都是有戏的人家,不知听过多少好戏。如今这小戏班虽是小孩子,却比大班子还强。咱们好歹别落了褒贬,少不得弄个新样儿。叫芳官唱一出《寻梦》,只用管萧,笙笛一概不用。”文官说:“这也使得,我们的戏自然不能入姨太太和亲家太太的眼,不过听我们一个发脱口齿,再听一个喉咙罢了。”薛姨妈笑说:“好个灵透孩子,她也跟着老太太打趣我们。戏也看过几百班,从没见用箫管的。”贾母说:“像刚才的《西楼·楚江情》一支多有小生吹萧和的,大套的实在少,这也在主人讲究不讲究罢了。我像云儿这么大的时候,她爷爷有一班小戏,偏有一个弹琴的凑了来,即如《西厢记》的听琴,《玉簪记》的琴挑,《续琵琶记》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。”《续琵琶》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写的,又叫《后琵琶》。《红楼梦》里总是出现戏剧,这些戏剧和小说的情节、人物的个性融合得天衣无缝。

凤姐看老太太高兴,说:“趁着女先儿在这儿,咱们击鼓传梅,行一个‘春喜上眉梢’的令如何?”贾母说:“这个好,对时对景。”取来一枝红梅,凤姐说:“咱们传令谁输了,谁讲个笑话。”大家都想听二奶奶说笑话,挤了一屋子人。那女先儿或如残漏之滴,或如迸豆之疾,或如惊马之乱驰,或如疾电之光而忽暗。其鼓声慢,传梅亦慢;鼓声疾,传梅亦疾。恰恰至贾母手中,鼓声忽住。大家哈哈大笑,让老太太先讲。贾母讲道:“一家子养了十个儿子,取了十个媳妇,唯独第十个媳妇聪明伶俐,心巧嘴乖,公婆最疼。那九个媳妇委屈,便商议说:‘咱们九个心里孝顺,只是不像那蹄子嘴巧,公婆老了,只说她好。咱们到阎王庙里烧香,找阎王爷去祷告。’第二日,到了庙里,等了半天,阎王爷没来,孙猴子来了,这九个媳妇细细告诉他原由。孙猴子听了,把脚一剁,说:‘你们的小妯娌托生时,恰好我在阎王爷那儿,因为撒了一泡尿在地上,她就吃了。你们现在也想嘴巧,我再撒泡尿你们吃了就行了。’”贾母说完,凤姐赶快说:“幸而我们都笨嘴笨腮的,不然倒都吃了猴儿尿了。”尤氏说:“不知道咱们这里谁吃过猴儿尿,别装没事儿人。”薛姨妈说:“笑话不在好歹,只要对景就发笑。”接着击鼓传梅,传到凤姐那儿停了。大家说:“快说一个好的,别逗大家笑的肠子疼。”凤姐想了想,说:“一家子也是过元宵节,合家吃酒,热闹非常,祖婆婆、太婆婆、婆婆、媳妇、孙子媳妇、重孙子媳妇、亲孙子、侄孙子、孙子、灰孙子,滴滴搭搭的孙子、孙女、侄孙女,拖拉一大套,好热闹。”大家已经都笑了,她又说:“底下团团地坐了一房子,吃了一夜酒就散了。”大家都怔怔的还等往下说,只见她正言厉声,别无他话。史湘云看了她半天,凤姐说:“我再另说一个,也是元宵节,几个人抬着大炮仗往城外去放,上万人跟着去瞧,有一个性急的人等不得,偷偷拿香点着了,只听‘噗嗤’一声,众人哄然一笑都散了。”湘云问:“难道他本人没听见响?”凤姐说:“这本人原是个聋子。”大家一想,都笑了,问:“你刚才说的到底什么结果?”凤姐把桌子一拍,说:“好啰嗦,到了第二日是十六,年也完了,节也完了,我看着人忙着收东西还闹不清,哪里还知道底下的事。外头已经四更,依我说,老祖宗也乏了,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,散了吧。”她这句话才惹得大家前仰后合。贾母说:“真真这凤丫头越发贫嘴了,她提起炮仗,咱们也把烟火放了。”林黛玉禀气虚弱,贾母把她搂在怀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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