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(1 / 4)
单珊坐在窗台上,蹙着双眉,眼睛望着窗外大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,长长的睫毛颤动着,黑色双眸里的忧愁哀怨,仿佛顷刻间就能化作一汪清泉流淌。单珊经常这么长时间地坐着,长久地望着窗外的风景,看着树叶从高高的树顶飘落,归于沉寂的大地。
单珊觉得坐累了,她把后背的靠垫放平,侧身躺下来,窗台上铺着柔软的棕榈垫。窗台的里侧,放着几盘很好看的多肉植物,有绿色的,有紫色的,还有花色的,那是一个月前,馨一买来送给她的。
12月份的天灰蒙蒙的,现在又是傍晚,更是让人有昏沉之感。单珊想到海城的家,海城的天空应该和这里一样吧,这两座城市离得这么近。这几天大幅度降温,寒冷的冬天已经来临。
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保姆玉琴正在整理东西,过了一会,房门外又响起拖地的声音,单珊听到玉琴瓮声瓮气的说话声,玉琴好像在和单珊确认表哥他们到家的时间,但听着又像是自言自语,单珊没有搭话。
单珊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,这会表哥他们应该已经下火车了,单珊在心里估算着他们到家的时间。就在刚才,单珊听到了暖气管道里微细的水流的声音,她知道玉琴把壁挂炉打开了,单珊把手放到窗台前侧的暖气片上,感受冰冷的铁皮上渐渐上升的温度。然而单珊的心情却感觉越来越沉重,这一个月以来,她反复想着一件事情,后面怎么办?是回家还是继续留在表哥家里。如果回家,回哪个家呢?是自己家?还是父母家?父母家暂时是回不去了,母亲前段时间忽然生病,在海城治疗一段后,病情好转便回家休养了,家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母亲身上,单珊就不好再回去给大家添麻烦了。单珊非常担心母亲的病情,家人们告诉单珊,母亲得的是轻度肝硬化,不算严重,休养加治疗就可以慢慢恢复健康,单珊这才安下心来。
要是回自己家呢?海城的家是自己的家吗?单珊的心里升起迷惘和忧虑,似乎哪里都不是她的归处。可是单珊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,她已经在表哥家里呆了三个多月,她不好意思再呆下去。表哥他们一会就要到家,单珊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去哪里的决定。
单珊呆望着玻璃窗外黑色的树桠,随着表哥他们到家的时间越来越近,因为无处可去而使潜意识产生的恐惧和焦虑感慢慢侵袭过来,单珊心跳开始加快,她感觉到被一股越来越强的力量抓攫住,以至于她忽然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,她所有的意识,只能感受到强烈的心跳节奏,“咚”“咚”“咚”。随着被抓攫的感觉越来越强烈,单珊感觉到心脏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,而且越来越紧,她的心脏剧烈跳动,单珊开始大口喘气。
她忽然感觉自己被置身于悬空的电梯之中,四周黑漆漆空荡荡没有一个人,电梯下方是万丈深渊,而她剧烈的心跳声撞击着电梯四周的铁壁,发出沉闷的声响,在沉寂的世界里回荡。
这种感觉如此熟悉,如影随形长久以来一直伴随她,前一段时间也似乎只是稍作隐藏,伺机反扑回来再次吞噬她。单珊本能地蜷曲身体,在窗台上辗转反侧,她大口呼吸,感觉到她的身体里面那个巨大的“黑洞”又重新回来,这个“黑洞”里面旋转着强劲的黑色风暴,要把她全身的所有能量都卷走一空。她的理智试图找回控制,她一次次驱赶“黑洞”里面的恐惧,紧张,无助,怨恨……,然而,这黑色风暴来的太突然,力量太强劲了,单珊再次陷入绝望的濒死感中。她感觉到心脏要被挤爆了,呼吸困难,但理智迫使她要起来,单珊挣扎着支起手肘,床头柜就在窗台的一侧,可是似乎咫尺天涯。
单珊抓住轮椅扶手,使出全身的力气把身体掷入轮椅中,借着这股力量,轮椅顺势滑到床头柜前,单珊从抽屉里摸出药片,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,费力地拧开盖子,把药片喝了下去。单珊靠在轮椅上,渐渐放松了下来,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,有些零散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两侧。那股突然起来的强劲风暴,也许是在药物的作用下,在肆虐了一阵之后,渐渐退去了。单珊感觉非常疲乏,暖气片上扬着阵阵热流,温柔地从脸颊上淌过,单珊瞬间睡着了。
短短数分钟后,单珊又忽然惊醒。她赶紧拿起手机看时间,不安地看向窗外,表哥他们差不多要到家了。潜意识里又跳出来那个问题,以后怎么办?单珊感觉她的心跳又开始加快,那股紧张、恐惧、无助的情绪笼罩着她的全身,她努力做深呼吸,让自己放松下来。
表哥在短时间里,连续遭遇亲人的离去,他内心一定是煎熬和痛苦的,而她又怎么好意思再给他添加麻烦呢?两年前,单珊的嫂子也就是越越的妈妈,因车祸离世。一个月前,单珊的桂云姨,也就是越越的亲奶奶,回老家后不久,因心脏骤停突然离世。表哥梁钵接到电话后,立刻带着越越回家了。越越的爷爷本来有高血压,经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,脑血栓住院了。表哥梁钵和家里的妹妹,一边料理母亲的后事,一边照顾住院的父亲。越越爷爷住院一个月后,病情基本稳定,但脑功能受损,暂时不能走路,说话也不利索了,医生建议在医院里做一段时间康复训练,但是越越爷爷就是哭,想要回家,表哥只好带父亲先回来,再想办法。
房门外又想起玉琴瓮声瓮气的说话声,单珊没有力气和她搭话,她靠在椅子上,做着深呼吸,尽量让心跳平缓。过了一会,单珊用脚滑动地面,带着轮椅慢慢往门外走。玉琴看到单珊出来,问道:“老爷子晚上吃什么好?米饭能不能吃?要不我熬点稀饭?”“等一会他们到了再说吧。”单珊回道。单珊坐在轮椅上,慢慢滑到佛堂里,表哥回去之前只交代单珊替他做好一件事情,就是每天替他给佛堂的佛菩萨上香,她每天很认真地做好这一件事情,这也是她唯一能替表哥分担的。香炉里的檀香已经燃尽,单珊恭恭敬敬地再次供上檀香,那细细的烟雾袅娜上升,慢慢散开,空气里悠然回荡着天然檀香沁人的香味,这种香味让人感觉到放松和亲切。
玉琴正在厨房里洗苹果,单珊滑着轮椅出来问道:“玉琴姐,供果备好了吗?”“马上洗好了,我说等你出来再洗。”过了一会,玉琴端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出来了,单珊双手接过,慢慢滑到佛堂里,她把新鲜的大苹果,整齐地码放在供盘里,恭恭敬敬地安放在供桌上,然后慢慢从轮椅上站起来,曲着膝盖,再次恭敬地礼拜佛菩萨。
玉琴在敞亮的大客厅里来回踱步,一会又来到后阳台往楼下看,看看有没有车子过来。这个2平米的大房子,这一个月以来,显得太安静了。这段时间,就玉琴和单珊两个人在家里,玉琴有时觉得闲的发闷,但想到接下去的状况,又令她不舒坦,她不想太闲,但太累太脏的活她也不想做。看到单珊出来,玉琴问道:“他们差不多要到了吧?”停顿了一下,又轻声说道:“伺候瘫痪老人的活,很多人都不做的,工资待遇也会差很多。”她说的像是若无其事,但单珊领会到玉琴的意思,回道:“这个你不要担心,要是让你照顾越越爷爷,肯定会给你提工资的。”玉琴听着脸上露出笑容,若有所思地走开了。
一辆灰色的出租车驶进小区大门,沿着小区绕了近一圈,在西北角的方向停了下来。梁钵从出租车里钻出来,接着出来的是越越,他示意越越进到楼里去,外面太冷,但是越越站着一动不动,梁钵脸色有些不高兴。他从出租车后备箱里拖出一把很大的折叠轮椅,安放好轮椅后,梁钵躬身钻进车里,架着父亲的胳膊,慢慢往外移,他的妹妹梁丹岩在车里头帮忙。老人双腿出来后,梁钵抱起父亲,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轮椅上,推着父亲赶紧进楼去。
单珊房间的门虚掩着,她听见玉琴开门的声音,她知道,表哥他们回来了。过了一会,六楼的电梯门打开,玉琴赶紧过去帮忙,她帮着把轮椅抬进门槛里面,一边说道:“老爷子房间我收拾干净了,床单被罩早上刚换的。”玉琴推着老人进了他靠东南的卧室。梁钵把父亲抱到床上,小心地给老人脱了外衣,让他躺下休息。
老人身上散发出来阵阵难闻的气息,梁丹岩一边整理被子,一边说道:“爸爸该换垫片了,在车上这么久了。”她抬头看了一眼保姆玉琴,留心她的反应,梁丹岩知道保姆一般都不想做这样的活,父亲后面的饮食起居,包括身体的康复训练,需要有可靠的人来照顾,梁丹岩心存担忧,但又对保姆玉琴寄于希望,毕竟玉琴在这里已有一年多时间了,自己父母和她朝夕相处,相互之间还算了解,母亲在世时也提过玉琴人不错的。
玉琴对梁丹岩的话没有做出反应,而是问道:“老爷子晚上吃点什么好?我去做。”“给我爸做碗面条吧,尽量清淡一点,放点肉丝,不然没味道。”梁丹岩回道。保姆答应着走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