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(下)(4 / 4)
“俺婆娘的安达。也是俺的安达。”
“马失了蹄,没出得来。”蒙古人告诉他。他眼里亮晶晶的,“三十个人。我们一起来了三十个人。东洋人进城的时候俺带着人突围,东洋人没反应过来,挺顺利。······等停下来的时候俺那安达不见了。有人看见他的马挨了一枪······看到他从马上栽了下来,马压住了他······”
蒙古人揉了揉眼窝子,继续说到:“俺回去寻他,······啊!山坡上,山沟里,到处是溃兵,到处!不知道哪里飞来的枪子儿打中了俺······”
蒙古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,浑身打颤,两只酒钵般大的拳头对自己脑袋狠狠捶了几下,突然大哭起来:“······俺······哎!······哎!”他的衣襟被他那双兽爪一般粗壮的手死死揪住,屋里一时静得只剩人影在昏暗的墙上摇曳,连火苗子都不敢发出“噼啪”声。蒙古人两只手用劲卡在自己脖子上,直到额角青筋都快炸了,眼珠子快要从那门缝宽窄的眼眶里和着血丝挤出来,眼泪混着鼻涕和口水从他的嘴角淌到脸颊稀疏的胡须上。
闫武义安静的看着他。
“······俺宁可死的是自己······回去怎么跟婆娘和她嫂子说······”
“什么话!将军难免阵前亡!这都是命数。难不成都两腿一抻,死在外面,连个报信的都没有,让她们娘们儿一直提心吊胆才好!活着的当然要给死了的担待些,这也是没办法的事!”那个给闫武义带路,一直签坐在炕沿的宋猎户咧开嘴大笑,手窝在袖筒里冲鞑靼抬了抬,“他呀!要不是俺们弄的皮子人家犟着那天看货,这汉子必定得死在那里!这是老天想着法儿让俺们救了你。老天爷让你活就死不了,这就是命!你跟他争?”
“可不咋的!你小子造化多大!”一个猎户在暗影里看了眼这蒙古人,转脸冲闫武义说:“你问问宋哥,他挨了颗枪子儿,可把俺们新熬的熊油造了七八成!”
那鞑靼把脸胡乱抹了抹,冲两个猎户拿手扪在胸口低下头,然后抬眼看着他们,说:“活命的恩俺绝不敢忘。熊油两个字,俺这辈子听都不愿再听到。”
那两个猎户情不自禁,放肆的笑得前仰后合。
“怎么回事?”闫武义看着姓宋的猎户问到。
那猎户喘匀了气才说:“大半个月,那枪子儿也不知道钻去了哪儿,找不到,他身上的烧就不退。听老辈儿人说,用灌熊油的法子能让箭簇自个儿掉出来。俺们没别的辙,给他灌下去许多,”那宋猎户不自禁又笑起来,“别说他受不了,俺这站在旁边的看的都作涌了。可别说,还真管用!那天油还没给他灌完,他一个喷嚏,俺就听着个硬东西掉到了地上。一寻,嘿!敢情!那枪子儿让他一喷嚏给打出来了!”
闫武义听宋猎户说得津津有味,脑子想象着那副样子好笑。他打量了一番他面前这个鞑靼:“伙计,好运气比什么都强啊!俺今天也折了两个弟兄。都是好小伙子!”
他瞅了眼黑皮,示意把酒都满上。
等黑皮把大家的碗里注满了,闫武义端起自己那碗,敛容道:“这碗酒,祭奠一下那些没回得来的弟兄!”
大家都把自己的酒浇在了炕边的地上。
“满上!”闫武义喝道,“今晚破个例,畅快喝几碗!”
“老倪,”闫武义亲热的把手搭到倪老六肩上,“劳您驾,再叫人给爷们整一担来,如何?”
“那有啥不成的!俺这就去叫人送!”